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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次三日月尋得了答案,一次沒有│三日月/奧爾加

 

 

 

 

  

  

 

 

 

 

  「奧爾加,接下來該怎麼做?」

 

  三日月第一次這麼問奧爾加。

 

  黝膚的男孩摀著左臂兀自流血的傷處,圓瞠著眼,小小的腦袋還未完全消化頃刻間發生於眼前的事情。

 

  片刻後痛覺隨著思考一起運轉起來,他按得太用力了,用力到令自己的手臂有些發麻,彼時的奧爾加甚至還不懂得加壓止血這樣的概念,只是本能性想到這樣做能不讓更多的血湧出來,槍聲大響後硝煙散去,方才傷害他的男人化作一團浸在血泊中的溫熱,而他們都曉得接下來沒了聲息的男人不會再站起來了,溫熱的熱度只會隨著時間過去逐漸消失。

 

  白花花的鈔票灑了一地,定睛細看,他見到三日月的頰邊濺上了怵目驚心的血跡,向他提問的幼童聲線聽起來軟綿綿的,三日月問完後便不發一語,只是微微偏著頭,張著那雙比玻璃彈珠還大還藍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摻著鐵鏽腥甜的血味竄進了奧爾加的鼻子,西斜太陽的日曬已經不再烤得令人難受,取而代之的是受傷的創口熱辣辣地發起疼。 他似乎在三日月的眼睛裡瞧見了自己的倒影。

 

  三日正等待著自己。 打了個機靈,沒有花太多的時間鎮定下來,奧爾加選擇迎上了三日月的視線。

 

  「當然是走人啦。」

 

  「去哪裡?」

 

  「去只屬於我們的歸處。」奧爾加伸出了手。

 

  三日月回應了他,他們手牽著手,在東窗事發前離去。

 

  奔跑間他們牢牢拉著彼此,穿梭過一條條空氣不甚流通的狹小巷弄,孩童不高的身形在夕陽下被拉成長長的黑影,奧爾加驚訝到三日月分明比自己矮小,手掌的尺寸卻與他不分軒輊,他方才用以按壓傷處的右手沾染了自己的血,手很滑,拐過巷弄時他更握緊了兩人相繫的手,他想著手上的血想必弄髒了三日月微微沾著沙土的掌心。

 

  三日月像是意識過來他的舉動,也跟著收緊指頭回握他。

 

  矮小的男孩專注地蹙起眉頭,手勁竟比他還大,就像是深怕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他甩掉似的。

 

  奧爾加的心一驚,不過他沒有讓情緒洩漏出來,只是繼續領著三日月,迂迴地避開有人的地方前進。

 

  看來三日月與他一樣不安啊......

 

  「先說,我們現在是在逃跑,如果你跟不上,我可是不會等你的。」奧爾加回過頭說道,故做嚴肅的模樣。

 

  「嗯。」三日月點點頭,嘴邊牽起了微笑,率先放鬆了手裡的力道,奧爾加緊繃的心也跟著鬆了口氣。

 

  「那不握著手也沒關係,我就在後面,會努力跟上你的。」

 

  「哦......哦!」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吧。

 

  奧爾加不甚確定地想著,頂頭的太陽終於完全西沉,成雙的孤兒影子最終是沒入了毫無亮光的黑夜之中。

 

 

 

 

  「奧爾加,接下來該怎麼做?」

 

  那是三日月第二次這麼問奧爾加。

 

  天空很藍,難得地空氣中的沙塵粒子如此安分,三日月將滑落手肘的袖口再度捲好,與奧爾加一起坐在石台階上,分享乾巴巴的麵包。

 

  一段時間沒吃上像樣的飯了,褲子上的破洞讓奧爾加清楚地看到自己令人沮喪的膝蓋頭,現今的他們只能找到些大人不要的舊衣湊合著穿,而且包含今晨,他的鞋尖就綻開第三次開口了。

 

  稍早他們讓CGS給狼狽地打發了出來。 CGS屬於他們這區塊規模最完善的民間武力組織,收受舉凡戒護或是護衛等地委託,加入之後每個人都可以獲得量身的制服,也可以有能遮風避雨的住處。 不過,若不打算植入阿來耶識系統就沒得商量。

 

  危險、禁忌,不人道等詞彙聽在少年耳裡太過陌生,只知道那些字詞模模糊糊地與死亡幾乎劃上了等號。

 

  奧爾加嘗試商議以雜工的身分加入仍被拒絕,他大概曉得CGS打的是什麼算盤,組織需要速成就能駕馭機械工兵的人員,只有兒童能裝載的人機介面優點是團員們不必花太多心神培訓,體能也不一定需求頂尖,至少在前線時能首當其衝,擋擋子彈,那也就夠了,沒有家累又還不諳成人世界險惡的孤兒便成了最理想的招募對象。

 

  可管吃包住的民兵組織卻又是大字不識一字的他們所能找到最穩當的出路了,這個抉擇在未來對他們打開的可能是通往天國的門扉,亦可能是萬丈深淵的通道。

 

  奧爾加小口小口地啃著不多的麵包,盤算該怎麼辦比較好。 「聽說很痛。」奧爾加心裡尚且打不定主意,三日月則像是訴說他人之事一般只專注舔著掌心,不放過一分一毫可能卡在掌紋間的麵包屑,舔完後,那雙礦藍色的視線便落到褐膚男孩的臉上。

 

  「你怕痛嗎?」奧爾加問道。

 

  「不怕,但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而且失敗率不低,弄不好可能傷到神經,一輩子就毀了。」奧爾加抱著自己的手臂分析道,對上三日月那雙澄澈的眼睛。

 

  他的左手上的痂皮掉落後凝成了接近銀灰色的傷疤。手術存在風險,然而面對著三日月直率毫無動搖的視線,最早先做出叩門提議的他此刻竟然無法放任自己退卻下來,對三日月說個『不』字。

 

  比起迎向還不是定數的死亡,讓三日月對自己失望的未來反而更令他恐懼。

 

  「我決定接受手術。」作為回應奧爾加這麼說道,攢緊了拳頭,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勇敢。

 

  「那我也要。」三日月覆議,髒兮兮的手掌揉著寬大舊衣下沒有被填飽的肚子,「更何況我也不太用腦,如果腦子真的燒壞了,事情還有奧爾加可以想。」

 

  對吧?三日月向奧爾加眨了眨眼,表情安穩,眼裡洋溢彷彿一個世界份量的信賴,他起身拍了拍自己沾上砂土的褲子,奧爾加長長的瀏海恰好讓敏銳的他看漏了黝膚少年傾刻間浮現的驚慌。

 

  他們站起來,返回通往標示有往CGS交通車的停泊處。 走在前頭一些的位置,短短的石板路不過數十分鐘的路程,奧爾加本來還有一絲冀望三日月會在途中後悔,但他所期待的勸阻終究是沒有出現。

 

  似乎自他們相識以來就從未出現。他想。

 

  奧爾加舉起手,攔下了外殼有鏽斑的那輛巴士。

 

  

 

 

  三日月第三次詢問奧爾加的場面稍顯火爆。

 

  那是他被任命為第三組隊長的第一天,也是三日月第二顆阿來耶識裝設成功得以歸隊的日子,植入的數量越多,與機甲間的精神連結也就更強韌,雖然手術次數增加代表風險也越高,綜合來說,三日月於實戰的表現嶄露出頭角,越有效能也越聽話的士兵,自然是高層所樂見的。

 

  而具有能夠管理這樣士兵手段,又早熟得知道要看大人臉色的奧爾加,更是被推上領導職的不二人選。

 

  「憑什麼這傢伙比我們晚來,還能當我們隊長?」叫做尤金的少年等宣布的大人們走後再也壓抑不住怒氣,粗暴地扯著奧爾加的領口,既不服上層的安排,又不好抗議的他只好將氣撒到奧爾加身上。

 

  「喂喂,犯得著這麼爭嗎?」奧爾加緩頰道。

 

  「尤金,住手吧。」性情溫和的比斯吉顯露不安的神色,但這只是讓尤金怒火更旺的燃料。

 

  「你們一個個才是怎麼回事?膽子全被狗吃了嗎?我說啊,那個矮子就算在機械工兵上再厲害,到了地面還不是......」尤金話語的後端被扼殺在口腔之中。

 

  「要試試看嗎?」就在離耳朵很近的位置,少年低沉的音色平靜而危險。 雞皮疙瘩隨著拉扯的摩擦從尤金的項頸往四肢蔓延,他看不到後頭,卻因於被拉得暴露在空氣中皮膚冰涼的觸感打了個寒顫。

 

  「三日,你回來啦。」

 

  奧爾加招呼著只有他這樣喊的三日月的小名,尤金的手還抓在他的胸前,踩上桌子彌補了三日月不足的身高,黑髮少年的手揪住尤金脖子上領帶的後緣,形成僵持的局面。

 

  「嗯,剛剛替阿特拉把食物搬進倉庫。」三日月將頭湊近。

 

  「不要隔著我說話!」尤金哇哇喊道。

 

  「也是。」三日月自顧自地點頭,微微偏斜著腦袋,忽略尤金徒勞的掙扎,那雙藍眸看著的從來就不是尤金,而是奧爾加。

 

  該怎麼做? 奧爾加接收到了三日月眼中的問句,混雜著興奮和畏懼的情緒襲向他的腦髓。

 

  若是他的指令是動手的話,尤金恐怕真的會因此死去。

 

  「真困擾啊,同伴之間我可不大喜歡吵架。」瞇起一隻眼睛,奧爾加倒不反對三日月給尤金點小教訓。

 

  「我也不喜歡。」三日月的手間一個用力,領結死死地壓迫著喉管,收緊的領帶讓尤金的臉脹成比乾薯外皮還深的紅色,「那還吵嗎?尤金。」

 

  「好啦!好啦!放手!不!吵!」好不容易重新吸到空氣,呼吸困難的尤金已是淚眼汪汪。

 

  「很遜哦,尤金。」周圍有人訕笑起來,緊繃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

 

  見時間點不錯,奧爾加順水推舟地舉起了杯子,三日月躍下桌與他擊了個掌,他想自己此刻的樣子足夠大器,且游刃有餘。

 

  「既然沒人再反對,敬你們新的隊長一杯吧?」

 

 

 

 

  三日月第四次詢問奧爾加是在戰場上,而後者所給予的答案也一如既往只有前進一途。

 

  還未找到兩人的歸屬,他們哪一個都不打算在這裡停下腳步。 生死存亡之際的塵土飛揚,獵魔鋼彈破土而出的地鳴跟沙塵掩蓋過尤金的哀號,奧爾加握緊駕駛座的鐵桿,大氣也不敢喘一回,專注得像是要將由三日月操縱的巨型兵器背影烙印於視網膜底。

 

  因於三日月有了生命的白色惡魔機甲反映炫目的光,堅固鋼鐵被扭曲、變形、凹陷的刺耳聲響震天,那把沉重的戰矛將末日號角的作戰指揮官於轉瞬間輾成了身分難辨的肉末,眼看敵軍開始撤退,他們取得了勝利,奧爾加的心中卻高興不起來,到頭來他還是讓三日月的手又一次地沾染血腥。

 

  他心知肚明,三日月一次次的殺戮都起因於他,從他們走上了這條路開始,彷彿一根轉不到盡頭的螺絲釘,每一次旋轉螺帽,都將扭曲的因果更嵌入他倆的生命。

 

  他們一直都很親近,關係密切地像是親兄弟一樣,命令也依然是他下達的,然而乘在舊時代兵器上頭的三日月怎麼會離他離得那麼遠呢?

 

  已然癒合的左手傷疤與心不知怎地同時抽痛著,奧爾加忽然慶幸起獵魔鋼彈上忙碌退敵的黑髮少年此時應當無暇注意到他軟弱的表情。

 

 

 

 

 

  天空正下著雨。

 

  即使從宇宙看來外觀是一片湛藍的美麗,但三日月不喜歡雨天,進而也不喜歡這整顆行星。

 

  落到地球上不過數天,心情極壞的少年穿梭在長廊上,咬著下唇,他畢竟不久前才學會書寫自己姓名,沒辦法從貧乏的詞語庫中找到能定義他浮躁心情的詞彙。

 

  這顆幾乎由水組成的星球上的水氣比起火星要多的實在太多了,身上幾乎沒有一刻是全乾的,送巧克力的人將他們暫時送到安全的地方藏了起來,並交代務必等風聲稍過再行活動。

 

  不,若是沒有奧爾加的規劃,他們本來就一個人都動不了。

 

  感知敏銳的他挑選盡量能避著他人的地方行走,每見到一次他人臉上的凝重表情,難以名狀的焦慮感就會更盛,屋簷滴落的雨珠更撩撥他心煩,比斯吉喪命時的雨跟現今差不多大,而那是他的失手釀的禍。

 

  讓櫻婆婆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孫子,以及讓庫奇與庫拉卡永遠失去了兄長。

 

  遊蕩過後習慣性地三日月又停在奧爾加寢室的門口。 躊躇是否該敲響門,直覺告訴他應當緩一緩,過陣子再來找對方,然而他的意志卻比理智還迫切地想要見到奧爾加的身影。

 

  透過鋼彈的視網膜投影,頭一回他瞧見奧爾加潰堤的模樣。既脆弱,又毫無防備、一點都不帥氣的方寸盡失,與他所熟悉一直引領著自己的那般截然不同。

 

  「奧爾加,接下來該怎麼做?」敞開了門,他試圖如過往般問道,不安在空氣中擴張,黑暗視野中的奧爾加靠坐在床沿,只是抬頭確認來者,卻沒有應聲。

 

  帶上了門,三日月的鼻子嗅到有別於純然雨水的濕氣。

 

  「抱歉......三日......」 不知所措地湊近奧爾加身邊,他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場面,只比他大兩歲的黝膚少年的肩膀小幅度地顫抖著,類似的情景令他想起了數日前對阿特拉與庫德利雅的擁抱,但阿特拉說那是該對女孩子做的,他不曉得是否也適用於對奧爾加。

 

  笨拙地用自己的手環上奧爾加的肩膀,地球的重力使得要這麼做並不容易,他幾乎是讓自己窩進對方的懷裡,他才得以收攏手臂輕拍對方的背。

 

  「......該承擔失誤的是我,不是你。」思量半晌,直率的三日月終究是沒有對奧爾加吐露喧囂於自己腦海裡擔憂著的:『不要丟下我。』

 

  奧爾加什麼都沒說,只是於沉默中回抱了他。 當三日月意識到自己臉頰上多了什麼濕潤的觸感時,他才發現那竟不是雨。

 

 

 

 

─END─

 

雖然後來與實際撥映22的走向不同,但因為我自己挺喜歡的,以茲紀念:)

 

分級:G

※寫於動畫22話撥出前

※命題改編自《五次......一次......》

※童年腦補與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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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6.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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