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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知阿奇波爾多復活的消息之際,利恩張大雙眼並站起身來,臉上的驚訝與喜悅毫無掩飾,畢竟依照他的理解,在阿貝爾、傑多以及自己都復活之後,那個男人選擇繼續留在星幽界,他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

 

  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濫好人的性格,一直是利恩欣賞同時厭惡的一點,他總叫阿奇波爾多替自己多想點,但那人往往只是抽口菸然後笑著點頭,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多少。

 

  唉,真是莫可奈何……利恩嘆氣,隨日落而來的風沙在這時捲起髮絲,左右飄揚。

 

  望著逐漸墜落的夕陽,泛紅的黃色光輝刺著雙眼瞇成線,尹貝羅達長遠延伸的地平線在細長視線中扭曲翻騰。當最後一絲光芒被徹底吞沒後,荒漠特有的涼意便追上黑夜的腳步襲來,利恩抖抖雙臂,套上了深色大衣。

 

  伸手測了測風向,拾起擱置一旁的木材,於背風處堆放成高起的小堆,並以小刀把過粗的枝幹切細加其上,挑起其中較細嫩的木質,用打火機燒著後當作火種放入木堆,他謹慎調整擺放的位置及角度,深怕柴火不小心熄滅。

 

  直到火焰灼燒木條發出劈哩如爆炸的細小聲響,利恩才鬆口氣,放鬆臉上嚴肅的神情,隨意找根較粗的樹幹當椅子坐下,逐漸升起的火光閃爍於眼眸中,許多、許多的過往隨之浮起,是那些埋藏在腦海、在身體中的記憶。

 

  距離初次在荒野生火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模糊的印象中僅有片段是利恩較為深刻的,例如戴著牛仔帽的男人站在火堆前寬大卻又蕭條的身影。當時還不明白為何對方會給自己這種感覺,只知道阿奇波爾多舉槍的身姿十分漂亮,令他心生嚮往。

 

  雖然在連隊中也能夠見識到各式各樣強大,且擁有不同能力的人們,但身穿褐色大衣,持著長槍的男人仍是利恩一直無法忘卻的身影。

 

  在利恩還未達能夠完全獨立的年紀時,阿奇波爾多幾乎可以說是自己的一切,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沒有其他的朋友或想做的事情,只是不論何者,這個男人都或多或少地參與其中。

 

  當他認識新的朋友時,那人會替自己感到高興;當他於戰鬥中需要支援時,那人會伸出握著槍的雙手;當他學會新的技能時,阿奇波爾多也從不吝於獎勵,不論是給予夢寐已久的新武器還是簡單的拍肩讚賞,都能使他欣喜萬分。

 

  其中,利恩最喜歡對方烙下輕吻於紫色髮絲,同時讚賞他的動作,適度的親暱讓他感受到自己之於阿奇波爾多的獨一無二。

 

  即便這些動作都早已隨年紀的增長,逐漸消逝在他的人生旅途中,僅能於回憶裡輕淺品嘗,卻也不曾退色。

 

  利恩並不是個善於從長計議的人,也未曾特意想過彼此的未來。他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理解荒野之人有天勢必該獨立自主的現實,所以他與他的分離並沒有什麼可歌可泣、壯烈感人的情節,一切都像是時間的巧妙安排,在那一日到來之際,不需要話語的交流,就只是靜默地看著彼此,心中就有個底。

 

  現下回想起來,這段過往的時光彷彿只是數小時之前的事情,就連分離那天的畫面也異常清晰,在同樣這片浩瀚的尹貝羅達天際下。他輕盈的躍上馬匹,轉過頭,在搖晃的視野中,跨騎另一匹馬的阿奇波爾多逐漸縮小,最後不知道是誰先被黃沙吞噬。利恩不再回頭。

小說 (作者未照成書時順序排列,更新另補上)

凱心

  又穿上了那身極度相似的影子消逝在暗巷中,步伐隱匿在滴進石磚的水流聲裡,那身明顯與死沉都市違和的顏色藏匿在腐朽的木箱之後。

  利恩是完美的狩獵者,天賦造就他無可比擬的適應能力,幾小時前才捱過暴風,很快又適應破舊巷弄間的人造環境,他得意洋洋看著數個側影從眼前呼嘯而過,利恩旋即想到自己只是單純的赴約,隨後將抽出一半的刀插回浸滿毒液的刀鞘。

  那些一舉一動宛如重覆播放的影集,阿奇波爾多的氣息完美融進夜幕之中,看準利恩最不順手抽刀的時機將那把過於彰顯的紅收進掌心,利恩當然是倒抽好大一口氣,直到阿奇波爾多發出那熟悉又沉穩的聲響,一瞬間心臟劇烈的起伏很快就平息下來,對利恩來說無疑是顆定心丸。

  「所以說那些人是誰啊?」阿奇波爾多先塞了裝滿酒的瓶子給利恩暢飲,彌補他連椅子都還沒摸到就離開酒吧的遺憾,藏匿在領巾底下的喉結伴隨一口又一口吞下的酒起伏。

  「沒什麼,不過是一些遊手好閒的傢伙,找我麻煩不成就氣沖沖離開,結果掃到你。」

  「那些人欺負你?」瓶口與嘴唇分離依依不捨發出「啵」一聲。「等一下啊,五分......不,三分,還是兩分鐘,去去就回。」在阿奇波爾多拴緊瓶蓋前利恩那把插在腰間帶有毛骨悚然暗色的刀已經完全出鞘,利恩還嚷著剛才穿越荒野時很不幸沒遇到任何獵物讓他大展身手,這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准動手,收回去。」阿奇波爾多對利恩瞭若指掌,只要出點力拉扯三角巾就能制止,宛如頸圈的裝飾用品正好勒緊氣管才讓利恩善罷甘休。「別忘了我們只是約碰面而已,別惹事生非。」大衣口袋抽出那原本是利恩東西很快引起他的注意,乾脆的又把刀收回去後拿走阿奇波爾多手上的信封。

  「說真的,我還以為你會爽約。」

  「少來,否則你不可能出現在這。」他們互相觀察對方的笑容底下又藏著什麼寶物,卻除了喜悅之外什麼也沒有。

  床邊的櫃子上擺了只盤子,而盤子裡擺著兩顆鮮紅色的番茄和零散數根雛菊。

 

  利恩出門之前瞥了一眼那只盤子,從屋頂破漏處灑下來的陽光將它們鍍的光彩流溢。他反手關上門,將那抹色彩關進房間裡。

 

  外頭風沙已經比昨天晚上減弱了不少,利恩慢悠悠地走下階梯,腳邊跑過幾隻荒野特有的蜥蜴,這些爬蟲類攀上小小的土丘而使得沙粒坍塌,在那之下冒出頭的是柔弱鮮花。

 

  他踩著悠閒的步伐走過石子路,目標和視線定著在不遠處的人身上。

 

  阿奇波爾多在那裡,遠方灰濛濛的山脈雲影中他的身形特別顯眼。利恩走近之後看見對方大衣和圍巾都不在身上,只穿著那件酒紅色襯衫,袖口捲到下臂,這會兒正坐在從地面突起的岩石上抽菸。

 

  「喲、」利恩抬手招呼,坐在岩石上的人視線轉了過來,灰藍色的眼睛掩蓋在菸霧飄渺下。

 

  「利恩。」

 

  「你在上面做什麼?思考人生?」

 

  「我這年紀很適合不是嗎?」

 

  利恩覺得那抹笑容相當礙眼。

 

  儘管從最客觀的角度來說,阿奇波爾多的表情都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紅髮青年爬上那塊石頭──其實它並不高──在年邁的戰士身旁坐下,他一語不發伸手過去,阿奇波爾多心領神會地從襯衫口袋裡摸出菸盒,敲了一支遞給他。

 

 淡藍色的菸霧很快填充了他們之間的沉默。利恩盯著眼前的景色,但是那就和這幾天的路程一樣沒有任何改變,遠方模糊的山影、讓能見度下降的沙塵、通往地平線彼端的石子路。如果向後看的話,景色也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那棟被他們發現佇立在路邊的破屋。

 

  阿奇波爾多在看什麼呢?抱持著這樣的好奇心,利恩偏頭去看身邊這個與他相同、從異界回歸地上的年邁戰士。

 

  在菸霧的薄幕之後,那個人什麼都沒有看──利恩發現了這件事情──阿奇波爾多的眼神沒有焦距在某事某物上。而這個發現使他有些心煩意亂。像是谷底的旋風,轉速越來越強便會逐漸成為颶風。這一路上的旅途真夠他受了。

 

  利恩張了張口,才正想開口,卻被阿奇波爾多打斷。

 

  「來做愛嗎?」

 

  「──哈?」

 

  阿奇波爾多和他視線對上。鼻樑、額頭、眼角的細細摺皺彎起。

 

  「你剛才想這麼說吧?」

 

  「嘖、」利恩咂了下嘴。

 

  藍眼睛的戰士笑笑,把菸從嘴裡拿出來,捻熄在石頭上;那動作和利恩出奇一致、分毫不差地同時完成。

 

  「那就來做吧。」

 

水灕離

  又快要是春天了。

 

  阿奇波爾多將機械馬牽進庫房,先行卸下裝載在兩側邊袋的日用品後,這才彎下身檢視機械馬的蹄部。

 

  他忠實的朋友剛靜止下來,安裝有簡易的人工智能使其能穩穩立定著,等候主人再一次下達啟動的信號。從那仿造生體構造的口部散出熱氣,還未冷卻的引擎使得馬腹摸起來有些溫熱,阿奇波爾多細心地以鬃刷和布清除卡在鋼鐵縫隙間的灰白髒雪,確保不會有溶化殘留在裡頭的水份造成關節鏽蝕。

 

  雖說無可逃避大限之期,但物品只要經過妥善保養,就多少還是能延長些使用年限,而且若是因於怠慢造成忽然的機械故障,這個季節可相當難聯絡到維修師,到時候缺乏交通載具將是相當困擾的一件事情。

見清理差不多,阿奇波爾多放下工具,直起膝蓋,靠近膝窩的部分隱隱泛著痛感,近來膝關節只要溫差變化太大就會痠疼,或許再過幾年,他會連基本的行動都出現障礙也說不定。

 

  但到時候的事情,也只有到了當下才能做處理應變了。

 

  輕輕拍了拍進入待機模式的機械馬,阿奇波爾多本人對自己的未來景況倒是看得極開。

 

  外出購物時的內容不外乎是些生活雜貨,有時也會做武器上的補充,判斷一個人搬運稍顯辛苦,所以阿奇波爾多分了兩趟把東西弄進室內。

 

  從庫房返回住處的沿途,門前被大雪壓斷的枝幹已經冒出了幼小的新芽,再過不久寒冷會離去,眼前維持冬季景色的庭院屆時將萌發綠意,生命力旺盛的藤蔓會破土而出,攻城掠地般地爬上建築的外牆,在雪跡消融後把他們的家重新藏在蓊鬱的綠裡,然後在花季綻開大朵紅色的花,到時實屬一片美景。

 

  簡單做了整理,飲下一小口的酒驅寒,他已然不適合豪飲,想到同居人會監督著他別喝太多,下肚的熱辣酒液就像是沿著脾胃爬上心臟,讓整個軀體都感到溫暖了起來。

 

  阿奇波爾多打開灶台的爐火開關,把水壺跟銅鍋都放上鐵架,煮水的同時利用蒸騰向上的熱氣舒緩他凍得僵硬的指節。

 

  廚房的窗恰好能容納窗外的雪景,積雪大概還有淹過鞋底的厚度,他與利恩先後歸返地上,匯合後一起旅行了幾年,他的身體狀況逐漸不再適合顛沛流離,於是最終選擇定居在一片乏人問津的土地上。

 

  住所是他和利恩合力維護的,拉起了木樁和牆,遠離了城塞的喧囂與紛擾,不需飼養牲畜和莊稼,偶爾到最近的鎮上補充物資便可過活。

 

  有趣的是,雖然一開始沒有察覺,後續經過比對周遭依稀讓人熟悉的地貌,他們發現在渦被消滅後那塊土地竟是利恩的家,在更早以前的時間點則是一片荒蕪的荒野廢土,草木不生,充斥著令人難以呼吸的沙塵和靜電粒子,誰能想到當今竟能蘊含著靜待春天來臨的生命力呢?

 

  『就像是滿世界繞了一圈,還是回到了原點一樣。』

 

  阿奇波爾多把滾水沖進掛著茶葉袋的瓷壺裡,暗褐色的液體充盈白瓷的內部,空氣中飄起好聞的香。

 

  利恩今天也會回來。

 

  他想起了利恩總對他嘟囔唸道,他可真會挑,選了個最壞也是最好的地方。

熒k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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